西元1901年泰國軍人逮捕有德之人於烏汶府ทุ่งศรีเมือง (照片來源 https://www.silpa-mag.com/history/article_8986)

這幾年泰國東北(以下稱伊善)成為影視顯學，許多影視作品皆以伊善文化為背景，例如電影《送葬人》(สัปเหร่อ)、《鬼驅魔》(ท่าแร่)；電視劇《帕登與囊愛》(ผ่าแดงนางไอ่)以及最近討論度極高腐劇《靈魂重生》(เขมจิราต้องรอด)。

腐劇《靈魂重生》(เขมจิราต้องรอด)海報

《靈魂重生》的第7集，當中有一幕是女鬼Ramphueng原本要在展演現場興風作浪，不料卻被當地的「有德者」(ผู้มีบุญ)給擊退。「有德者」是誰？他們是過去伊善地區民眾對於統治階層不滿而起身組織反抗的人，而他們也是被消聲且逐漸遺忘的歷史。

圖片取自 One31

一、有德者是誰？

所謂「有德者」是指民間領袖自立為「有功德之人」（ผู้มีบุญ）或「神異者」，常以佛教末世—救世想像（如自稱菩薩、彌勒）號召信眾，聚眾挑戰或意圖顛覆地方政權。自佛曆 2242 年至 2502 年間(西元1699-1959年)，伊善地區共發生 9 次相關事件，其中以佛曆 2444–2445 年(西元1901-1902年/拉瑪5世)規模最廣，有多達 60 人自立為「有德者」，分散於 13 府，形成區域性的大規模動員。

二、「有德者之亂」成因：外患+內政+民生的交錯

（一）政治外部壓力：19 世紀末法國對印度支那的殖民擴張步步進逼，自南越、高棉（暹羅藩屬）以至十二區泰（สิบสองจุไทย），並於 2436 年(西元1893年)奪取湄公河左岸（今寮國），又於同年10月3日之泰法條約設下「右岸 25 公里不得駐軍與徵稅」的限制。邊境官民受法國官員與代理人壓迫，此時流言四起，如「法國已佔領曼谷、王權將失」等，強化了地方的危難想像。

（二）政治內部改革：拉瑪五世為強化中央集權，派大批官員進駐伊善，直接徵稅並收回地方權與利；地方貴族原可分得的人頭稅（ภาษีส่วย）大幅縮水，引發強烈不滿。

（三）社會經濟壓力：當時要求伊善地區男丁每人需繳納 4 銖(相當現在2000-3000泰銖)的人頭稅，對以自給自足、少用現金的農村社會形成沉重負擔；無力納稅者須服15天勞役（挖池塘、修路等），又適逢2–3 年連續旱災，使社會經濟壓力更加惡化。

（四）末世敘事與集體心理：在外患與內政改革夾擊下，民間對災厄與秩序崩壞的焦慮高漲，「救世者將臨」的信念為不安提供心理出口，為動員奠定情感與想像架構。

三、動員方法：流言—儀式—文本鏈的三重機制

（一）流言與預言的擴散：以伊森說唱藝人「魔蘭หมอลำ」作為資訊與情緒動員的節點，透過口耳相傳災異預言、仇視與驅逐敘事，如「驅逐泰人、奪回土地」，激發對民眾現狀的不滿與改變渴望。

（二）宗教符應儀式：透過灑聖水、誦咒與「切斷業怨」等儀式洗罪迎福，鼓動群眾等待「有德者」。另以荷石「หินแฮ่（hinˊ haeˋ）」能變成金的民間信仰，配合「迎福安魂」（บายศรีสู่ขวัญ）等儀禮，提供具體可操作的致富與救贖途徑，並附加禁忌規範以鞏固群體秩序。

（三）「連鎖信」文本體制：以「預言書」抄錄與轉傳（หนังสือผู้มีบุญ、หนังสือท้าว/พระยาธรรมิกราช、หนังสือพระยาอินทร์、ตำนานพื้นเมืองกรุง等）為核心機制，訴諸「不抄不傳將遭災」的威嚇與「抄傳可得護佑」的承諾。此種低成本、高擴散的資訊設計，使信念迅速擴大，被視為泰國早期的「連鎖信」創新形態。

四、政府鎮壓案例：烏汶府 องค์มั่น 事件

叛亂首領翁曼（องค์มั่น），自立為翁·帕薩通／帕耶·塔密加叻（องค์ปราสาททอง／พระยาธรรมิกราช），在湄公河兩岸皆擁有大量信眾。他與左岸（今寮國境內）之「有德之人」叛亂領袖翁告（องค์แก้ว）合作抗拒法國勢力；另又與翁易（องค์ยี่ ）協力，於法屬寮國南部勢力進行叛亂。

翁曼跨湄公河兩岸動員，攻佔柬臘（เขมราฐ；Khemarat）、焚城釋囚，直逼烏汶；政府軍以新式槍砲與誘敵戰術，發動火力殲擊叛軍，造成死 200–300人、傷 500 餘人，翁曼喬裝逃左岸，400 餘人被俘；被稱「องค์」者處死，其餘判處 1 年至無期徒刑。

五、後續影響

（一）地方警察制度的建立：原以城尉—區長—村長合力捕盜之體系，被認為不足以應對區域叛亂。政府延聘丹麥教官訓練伊森男丁並設立警察駐在所，首批 800 人派駐 27 城與 5 分區，開啟泰國地方警察之先例。

（二）「曼谷式教育」下沉：以中部泰語書寫系統統一教學於僧侶、沙彌與學童，取代伊森傳統的「譚文字」(อักษรธรรมอีสาน)與「小傣文字」(อักษรไทน้อย)系統。此舉雖有利溝通與行政一體化，但也造成後世難解舊籍、傳統知識式微的負面效果。

「小傣文字」(อักษรไทน้อย) 照片翻拍 ตำราเรียนอ้กษรไทน้อย

「譚文字」(อักษรธรรมอีสาน) 照片翻拍自：ตำราเรียนอักษรธรรมอีสาน

（三）中央提高對伊森的關注：叛亂後，王族與高官頻仍地巡視伊森政務，首次系統性投入農業、堤壩與畜牧防疫等公共服務，顯示國家對邊區治理的持續化與常態化。

六、結語

伊善地區「有德者之亂」，是外患（法國殖民壓力）、內政（中央集權改革）、民生（人頭稅與旱災）與宗教—末世敘事交織下的集體動員。「說唱—儀式—文本鏈」的三重機制：流言與預言提供災厄框架，儀式實踐帶來有感的救贖承諾，「連鎖信」則以低成本實現高效率的擴散。雖叛亂終以政府之火力與戰術在兩個月內被快速平定，但卻促使地方警察誕生、教育統一推進以及中央對伊森的發展治理啟動。

以下提供一部關於「有德之人叛亂」短紀錄片

直樹點評：

《靈魂重生》故事中以泰國東北神靈及法術信仰為背景來進行BL敘事，對泰腐而言是相當創新的嘗試。在劇中加入有德之人的元素，可以說是喚醒這段在泰國被淡忘的歷史。若依照泰國歷史課本，泰國的王朝為素可泰、阿育陀耶、吞武里然後是現在的曼谷王朝，大家熟悉的清邁以及泰國伊善地區都是近代逐漸被併入暹羅的版圖。

這幾年來泰國積極透過文化軟實力來打開國際市場，但對外輸出仍然以中部文化為主，泰北、泰南及伊善的文化能見度仍有待努力。希望未來還有更多以泰北、泰南以及伊善文化為背景製作的影視作品，透過影視作品，讓更多海外觀眾認識更廣的泰國。

參考資料

สุวิทย์ ธีรศาศวัต “กบฏผู้มีบุญอีสาน ผู้นำตั้งตนเป็นผู้วิเศษ-พระศรีอริยเมตไตรย สู่จดหมายลูกโซ่ยุคแรกในไทย”

https://www.silpa-mag.com/history/article_898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