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前看到脆友的介紹，因而讀了一篇論文，剛好正在上坤昌坤平的課，順便補充一下相關知識。論文是知名的歷史學者 Chris Baker及 Pasuk Phongpaichit 探討「保護」、「護身」相關概念，其如何從坤昌坤平裡的種種護身法術，演變至當代的佛牌形式。作者提到，坤昌坤平這樣的民間傳說是很好的探索題材，因為關乎權力、宗教與社會秩序的研究，很容易因取得的文獻來源（如史料），而偏重「上至下」的視角，即著重解釋為什麼某些人掌握權力，透過民間文學，則提供了自下而上的視角。

坤昌坤平的故事，大約可對應到15–16世紀，大城王朝的社會環境。帥氣、比較窮、又會各種法術的坤平應該是泰國某種典型（渣）男。他會占星看時，會使用刀槍不入、召喚靈魂、誦咒，及各種護身符，也施下愛情魔咒迷倒許多女子，想要就要（故事發展真是這樣）。 他也是很懂得使用符印（ยันตร์ , ยันต์）的一個人，而且多使用的是符管。

除了佛牌這樣的護身符形式，在坤昌坤平的故事中並沒有出現。有趣的是，佛牌最主要的脈絡自然是佛，但在坤平所使用的符印中，佛陀的形象很少出現，

這其實是很有趣的部分，因為現在所流傳的符印與刺青，佛的形象都是很重要的，在此可以看到坤昌坤平故事的時空背景，在婆羅門-印度教、上座部佛教各自代表的梵文傳統、巴利文傳統傳入之前，泰地本就信仰鬼靈。坤平會使喚鬼，而當坤平會把บ้วคลี่ 的肚子剖開，以自己小孩來製作古曼童時，即使他是在寺院裡練就法術，關於佛教脈絡，我們還不用那麼嚴肅。這也是由民間故事來解讀暹羅種種，比較有趣的部分。（其實，若以大城時期宮廷法典中所提到的十二月份皇家儀式來看，儀式有各種目的，佛教涉入其中的也只是聊備一格，神靈、自然，以及婆羅門-印度教於儀式中的角色是更吃重的，只是在曼谷王朝後有了改變）

但無論是過去的符印或是當代佛牌上的文字，以較簡短縮寫而成的泰國古高棉字都是其組成重要的一部分。最近逛圖書館時（台灣圖書館棒棒）看到一本 แลหลังคำเขมร-ไทย（回顧高棉—泰語詞彙），就借回來翻一翻，作者 Santi Phakdikham 博士現任詩納卡琳威洛大學（Srinakharinwirot University）人文學院副教授，專長於高棉語言與文化研究，考古學、東方語文銘文學、文學與比較文學背景的他，是泰國最高學術與語言研究機構「泰國皇家學會」成員。

蘇可泰、大城初期受到古高棉影響，泰文對高棉文的借字多出現在那時候，到了大城盛期的16-17世紀，反而是泰文影響到高棉文的使用。書中很有趣的就是探討泰文字根，比如說 บวช （出家受戒）這個字，可能直覺會認為是梵文-巴利字源，事實上，大部分宗教的字的確是如此，就如同很多食器跟食材的名字為潮州話借詞。บวช 在泰文原為 บวส，至泰文於拉瑪四世定調為 บวช ，作者提出的佐證是碑銘上的演進，及高棉字從 ปวส – บวส 的過程，認為此字為高棉借詞。

話題拉回來泰國的古高棉字。在吳哥王朝鼎盛時期（11–13世紀），因其統治，讓昭披耶河流域原採巴拉瓦字母及孟族語言的區域改採高棉文，但語言發展如河流有其流向，流經當地脈絡與文化之後，高棉文成為為泰地的高棉文，以及高棉的高棉文。

當時暹羅在符文上會採用縮寫的泰地高棉文來護身，可想見的原因有兩點，一是即使到素可泰有了自己的泰文系統，但泰地到大城王朝之後，冊封貴族或是賜號僧王時，仍是使用泰地古高棉文，依此可得知，它仍被視為神聖文字。

二來，接觸續這神聖之力，符文或刺青會使用古高棉文來拼寫巴利語，並不令人意外。只是在符文上多使用較簡略的拚法。由於高棉與泰地持續有戰事，被認為有保護力的符文，該是對方所誦念不出來又無法被翻譯的符文，泰人身上刺青保護符文，自然是要讓高棉人看不懂。坤平在年少受訓時，學會使用縮略形式，透過取原誦咒中每個詞的首字母，或取數個公式的首字母組成。對照符文之組成，似乎也是常見的形式，不過符文的泰地高棉文，其縮略常是有其特別象徵，如五佛、地火水風等等。相當難解的符號學與語言學。

แลหลังคำเขมร-ไทย（回顧高棉—泰語詞彙）提及，直到拉瑪五世開始編印佛典，並首次以泰文字母排版印刷《巴利三藏》，因印刷術的推行與傳布，使用高棉字來書寫巴利語的傳統才逐漸式微。書中所談雖然不是符印，而是語言的演進，及碑銘考古語學，不過可以從中發現，泰國人為何會視古高棉文-＞泰地古高棉文有其神聖性，為何一直以來，以高棉文來書寫巴利語。不管是坤昌坤平的故事，或是古高棉文於泰地的使用，除了是語言、宗教與權力的互動，另一方面，也是民間信仰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被建構。

*Santi Phakdikhamn 前一陣子又出了泰國與柬埔寨文化互動的相關書籍《มองเขมรแลสยาม》。

好讀版：https://medium.com/曼谷一滴/從古高棉符文到佛牌-泰國護身實踐的歷史系譜-a95edd537989